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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工自述:我在普华永道的那三年

去年7月底我离开普华前最后一篇文章《怀念,为了即将的不能忘却》篡改了鲁迅先生《为了忘却的纪念》最后一段作为结尾,本以为从那以后就再不必与这个公司这个行业有什么纠缠,可是今时今日,不得不再说些什么了,所以把那段话稍做修改重新拿出来,就作引言之用吧。
    
     我早已写过一点文字,来纪念我在普华的那三年。那并非为了别的,只因为在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里,悲伤总时时来袭击我的心,我很像借此算是竦身一摇,将悲哀摆脱,给自己轻松一下,照直说,就是我倒要将过去忘却了。
    
     前年的今日,我在office里不分昼夜地出报告;去年的今日,我独自一人在广州做项目;今年的今日,我坐在家中的电脑前。我又沉重的感到那么多很好的朋友已经离开了,那么多美丽的回忆已经失掉了,我在悲伤中沉静下去,不料积习又从沉静中抬起头来,坐在电脑前,又开始写关于普华的文字。
    
     在过去三年中,我目睹许多青年的血汗(连同我自己的),层层淤积起来,将我埋得不能呼吸,我只能用这样的笔墨,写几句文章,算是从泥土中挖一个小孔,自己延口残喘 ,这是怎样的行业呢,这是怎样的公司呢,这是怎样的老板呢。夜正长,路也正长,我本想不如忘却,不说的好罢,因为即使不是我,将来总会有记起我们在普华的日子,再说我们的时候的。可是,今天,我不得不再次从泥土中挖一个小孔,再次说些什么了……
    
     ……
    
     3月26日,星期五 ,本是个平常的日子,可是上午下午乃至整个晚上我都被一个消息震惊并随之愤怒着,又一个普华的原aa的同事死了,这回是自杀,跳楼,是个跟我同年进公司的女同事,并不认识更不曾谋面,但听认识她的同事说那是个乐观而坚强的人。自杀的原因不详,据说是因为家庭原因导致抑郁,也许是吧,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仅仅因为家庭原因就让她甘心抛下这个世界而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始终觉得跟工作脱不开干系。自杀是种超级极端的行为,若不是精神压力大到了突破底限的程度谁肯放弃生命呢?在事务所工作,本就要承受旁人难以想象的压力,精神时时处在崩溃的边缘,如果家里再有些什么事情发生,那么她的行为也就不难理解了。
    
     姑且不去猜测她自杀的真正动因,我的愤怒也不仅仅是为了她,说得残忍一点儿,我根本不认识她,除了惋惜一个生命的消逝以外,并没有太多悲伤,但三年多以来耳闻目睹或者身临其境的普华里的和其它几大里的种种苦难和悲惨,在这一瞬间全都迸发出来,让我忍不住又想说些什么,真的想做些什么了。
    
     事务所里的种种辛酸是外人所不了解的,在事务所里,没有你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你所有睁着眼睛的时间都是老板们的,我们只是他们的赚钱机器。我还没进普华之前就听说了一句话“女孩儿当男孩儿使,男孩儿当牲口使”,等我进去了,慢慢就演变成了“男孩儿女孩儿都当牲口使”,除了调侃,这里面没有丝毫夸张的成分,去看看午夜时分的嘉里中心,看看哪一层还亮着灯,去问问楼下趴活儿的司机师傅们,他们半夜三更拉的最多的客人是哪个公司的;去看看那一张张timesheet,你去除一下,看看平均每天要工作多少小时,那还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有相当大一部分时间被迫eating掉了;去看看我们的工资单,去除一下工作时间,看看单位时间报酬率有多低。凭什么第三年以后就不给加班费了,凭什么不做满一年就一分钱奖金不给,凭什么请了年假不让休息,凭什么不给考试假,凭什么从来不care我们的下班时间却偏偏要早上签个什么倒霉的到,凭什么?凭什么??就凭他们是管理层吗???管理层又怎么样,没有下面这些员工卖命,你们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口袋里的钞票从哪儿来?公司里每一个员工都会有这样的不满和质问,可是似乎从来都仅止于口头发牢骚,从来没有人采取过任何行动,我也一样。可是,这些,难道管理层的人就真的不知道吗?
    
     那么多病倒了的同事,带病坚持工作的同事,不幸患了癌症的同事,更有永远离我们而去的同事;毫无征兆地在深夜办公桌前号啕大哭的同事,躲到洗手间里痛哭失声的同事,突然晕倒在公司地板上的同事,连续加通宵熬得双眼充血的同事,因为没有时间相陪而失去了所爱的人的同事,没有时间复习cpa最终得不到升迁而被迫离开的同事……这些,难道管理层的人也全都不知道吗?
    
     谁都知道“换位思考”这个词,管理层的人很多也是当年从最底层做起的,难道他们不知道个中滋味吗?也许他们真的不知道,以前的风气哪有现在这么差,而且听说在国外审计是个很高尚且并不很辛苦的行业,只是什么东西一到中国就变了味道,中国的员工都是廉价劳动力――尽管他们基本都来自全国最好的大学;中国的员工可以不需要休息――因为他们的工资已经做了补偿……
    
     很多人都抱着忍受几年就走人的态度,于是不管怎样不合理怎样没人性大家也都默默忍受了,其结果就是公司更加变本加厉,而人心越来越离散,没有人心甘情愿留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在寻找着下家,high level的人越走越多,可是项目也越来越多,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出项目的team人越来越少,级别越来越低,这样必然导致风险越来越高,所以很多人担心普华有一天会倒掉,也担心整个行业的前途,这并非杞人忧天,再这么恶性循环下去,这些担心很有可能成为现实。不管对这个行业和这个公司有过多少抱怨和不满,我相信没有一个人希望它倒掉的,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它能成为每个人由衷热爱的地方,可是如果不改变现状的话,我只好把它看做是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可是,精神已死,躯壳还能支撑多久呢?
    
     最近一年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好朋友的离开,当初一起进公司的人已经走了一半儿,比我低一级的据说已经走了三分之二,还听说上海那边有30个a1集体辞职……这大半年来,听得最多的一个词也许就是“辞职”,讨论最多的一个话题也是离开那里后去做什么,似乎只要有个差不多的地方所有人都想离开那里了,可是,大家就真的甘心这样吗?有位朋友曾说希望留下来的同事们“珍惜、留住那个人性的普华”,我们在发牢骚的时候,难道不在内心深处希望它能变成我们愿意为之奋斗的地方吗?它毕竟是我们大多数人离开学校开始新起点的第一个地方,对我们每个人都有着不同一般的意义,难道我们不希望它给我们的永远是美好的回忆吗?现在的公司是越来越让人失望了,可是,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让人寒心下去吗?难道我们不能做些什么让它改变吗?
    
     在离开普华前,我留下了米糕文集,于是很多人给我写信,说那里也有他们的影子,同样的牢骚,同样的愤懑,同样伤痛,还有同样的对朋友的不舍……如今9个月过去了,office里的情况一点没有改观反而更加恶化了,所以光发牢骚是没有用的,虽然也许我那么多的牢骚hr的人或者管理层的某些人也看到过,可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作用,应该拿出点实际行动来,来争取我们的合法权益,来争取我们工作的改善,来唤回一个真正人文的和人性的普华。
    
     对于管理层,如果他们不知道,那么,让他们知道;如果他们知道而装作不知道,那么,戳穿他们的假面;如果他们知道而视而不见,那么,逼他们看见;也许我们不缺少面对面的勇气,可我们一直缺少行动的决心和必胜的信念。
    
     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要改变,只有靠我们自己。
    
     我只是个弱女子,没权没势,可我还有这一腔热血,我还有这些文字作为武器。离开普华离开这个行业已经8个月,而且是永远离开普华离开这个行业,我自己的三年已经成为历史,可我不希望以后的人仍然重蹈着我们那样的覆辙,这个行业,这种工作作风,是病态!是变态!是没有人性!改变这种风气势在必行,而这一定需要所有人的努力,成效虽然一时难以显现,但我相信影响会是深远的,真的希望普华、四大、审计行业,能够以一种健康向上和充满人文关怀的风气去赢得所有参与其中的人的尊敬和爱戴,也赢得所有业外人士的称赞和向往。
    
     但凡做事,从来没有能联合起所有人的时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同意见和态度,对于我期望做的这件事,有的人赞同并愿意参与其间,有的人赞同但畏缩不前,有的人对前景悲观认为绝对没有结果,有的人根本嗤之以鼻觉得不过是飞蛾扑火,我不想管那么多,我更不想瞻前顾后,我也想不了那么多,更懒得想对自己会有什么后果,我只是实在忍受不了这种不合理的事情再存在下去,存在即合理本身就是p话,对于不合理存在的事情坐视不管更是要不得,我是个愤青,虽然早已脱离了普华和这个行业,但我还是愿意站出来说话,我愿意以一己之力来争取一些改变,请大家相信,只要我们肯努力,总会成功的,所以,兄弟姐妹们,站起来,勇敢地站起来,让我们手拉手、肩并肩,一起战斗,为了我们自己!为了爱我们的家人朋友!!也为了这个我们正在从事或者曾经从事的行业!!!
    
     以上是我写这篇文章的初衷,总之就是希望大家能一起采取一些行动,以下是我暂时的一些想法,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反馈和建议。
    
     斗争形式:
    
     [一] 签名虽然我一直对集体签名活动持不置可否的态度,但也许不妨一试。还记得a1的时候为了换电脑的事情我们级的同志们联名给大趴发过一次信,似乎有所收效,至少大趴回了信表示给我们换。签名的事,可以以电子邮件的形式,也可以真的在三尺白綾上签,只是我一直不确认几百个名字放上去是不是真的会有人好好辨认到底都有谁,但至少可以让那些我们希望看到这些签名的人知道有那么多的人有着同样的心声。
    
     [二] 谈判成立一个类似“代表团”的组织,一起找管理层谈判,可以带上集体签名之类的东西作为supporting document。
    
     [三] 罢工谈判不行了只好罢工,个人以为这是最有效但最难实行的一个方法。
    
     听说当年普华和永道合并初期因为取消加班费的事情曾经酝酿过一场罢工,但最后被上面的人施压瓦解掉了。我理解,要罢工,就需要所有team一起参与,但凡有一个team动摇,其他team也难免效仿,枪打出头鸟,谁也不愿意独自做牺牲品。可是,就是因为那次的不坚决,才导致了后来这些年的恶果,加班时间越来越多,可是完全没有补偿,senior的工资反而没有junior的高,而所谓的bonus也不过是个幌子,发多发少完全由上头决定,大家都还记得去年夏天bonus的惨状吧,就一句话“业绩不佳”,senior们一年的辛苦就泡了汤。
    
     加班不给加班费是违反劳动法的,每个人都说过这样的话,可从来没有人认真去告过,因为很难,确实很难,谁也没有时间精力和必胜的把握;法律途径不好走,那就用我们自己可以采取的方法,最直接的方法,也是我们完全可以做得到的方法。
    
     其实要做起来也不算困难,每级的人肯定都有自己级人的e-mail地址,只要从a2到sa1(不知道有没有经理愿意参与)每级选出几个coordinator,一旦谈判失败需要罢工了,马上提前1天通知所有本级的人。其实出job的都是经理以下的,只要大家同心,罢工什么的并非难事。
    
     [四] 游行我个人一直挺向往游行这种活动的,很直接,又可以借喊口号泄私愤,不过操作起来似乎难度不小于罢工。
    
     [五] 工会其实成立工会才是个比较行之有效的办法,可以在长期范围内对管理层形成监督,同时为员工争取合理权益。听说当年永道有工会,挺让人羡慕的,但不知道要通过什么途径才能合法的建立起工会组织。
    
     最终目的,或者说要提出的条件:
    
     [1] 减少工作时间听说现在有policy说什么一个月加班不能超过40小时,sheer nonsense,根本不可能的,纯粹是自相矛盾,这只可能成为变相逼staff eating hours的supporting,完全脱离实际。
    
     要减少工作时间,最根本的方法是增加人手,但照目前情形,效果恐怕要两年后才能显现。举个简单的例子,有5个a2,现在派去一个team,可能抵不过一个sa3甚至一个a1好用,毕竟他们刚进公司经验少,但是,一两年以后,当他们成为a1或者sa3,5个有经验的staff还不好用、还不能有效分担工作吗?可是照目前的状况,2年后可能只剩了一两个人,而项目又增加了,最后人手还是不够。所以其实归根结底还是需要公司多一些人文关怀,能留住员工,能让员工从心里愿意为它卖命。
    
     [2] 加班要给加班费这是最基本的补偿,也是最基本的对员工的关怀和尊重。
    
     [3] 定期体检最好半年一次。
    
     [4] 保证年假不可以逼staff取消年假而去做项目。
    
     [5] 恢复一门两天的考试假暂时就想起这些,还有什么,敬请补充。
    
     对于这次计划,我也没把握会有什么结果,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支持,我只希望这次不要半途而废,也希望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希望尽量多的人可以参与进来,精神支持固然重要,行动支持才是最需要的。
    
     其实现在我只能算个局外人,最终结果如何还是取决于还在office里的同志们的态度和行动。
    
     也许我是个理想主义者,也许我是个冲动幼稚思想简单的小愤青,但请不要嘲笑、不要冷眼旁观,多一些理解,多一份支持。
    
     以上基本上都写于27号左右,那几天真的很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就跟资本家刀枪相见了。几天过去了,我的热情一点点减退下去,似乎又要犯半途而废的老毛病了,对整件事也不那么乐观了,但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看在我写的激动和辛苦的份儿上,还是发出去吧。若是最终还是流于形式,又成为了一篇仅仅是发牢骚的东西,那我也就彻底死了心,只当我又自说自话了,以后再不提什么斗争之类的话,安安静静过我自己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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