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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为中心的治疗法

     [译者案]:1984年,我应中国某大学之请,前往该大学心理系主讲“美国的心理学界”,其中有一课专门讨论了罗杰斯及其人本心理学.行前,罗博士给我寄赠了两篇论文并亲笔寄信告诉我说:“目前,我已向两个宇宙开发,附上两篇近作,你当可一目了然!‘以人为中心的治疗法’是向小宇宙问答,‘核子星际自杀的替换’是向大宇宙进攻,请你将此两篇译为中文。”谨案,第二篇早已在1985年译为中文,并在台湾一个学术刊物上发表,1990年收入拙著《美国的心理学界》。现在将第一篇译出,以纪念罗博士的百岁冥诞。
    
     我之所谓“以当事人为中心治疗法”,或者说“以人为中心治疗法”,究竟有什么意义?对我个人来说,它表达了我一生从事心理辅导这一行的主题,而这个主题又是经过我一生的经验,同别人相互切磋,以及认真研究所证实了的,这个主题经过了长期的应用,在许多领域里都得到了验证,因而我们采用“以人为中心的治疗法”是经过实际验证的。
    
     这种接近法的中心假设应有所说明,它认为,人在自己内部有一个辽阔的资源,可以了解自己,改变自己的形象,改变自己的态度,甚至改变自己的行为——只要具备了某些支持心理常态的氛围,这些资源是不难把握的。
    
     促进这种心理常态氛围的成长共有三个条件,这些条件,既可适用于治疗师与当事人之间,也可适用于父母与子女之间,更可适用于领袖与团体之间,教师与学生之间,行政人员与僚属之间。实际上,只要能帮助人达到他发展的目标,在任何情况之下,这些条件都可以适用,有关这些条件的讲述,我曾在已往的著作中有所论述(请参阅1959及1941年的拙著)。在此不再重复,在这里,我只作个概述,是为心理治疗的观点立论。
     首先,让我来谈谈真诚、实在,或者所谓的和谐。一旦治疗师同他的当事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把个人的和职务上的假面具去掉,当事人就会积极地成长,所以说,真诚,就是让治疗师的感情和态度自自然然地表现出来。这就是说,这时有一种默契,在治疗师与当事人之间浮现出一种真诚,让他们感觉到到一种自觉,一种自然的内心发泄。
    
     其次,我要强调的是制造一种改变环境的氛围,以期能做到接纳、关怀并达到无条件的积极关注。当治疗师怀着积极的又毫无判断的心态,对当事人表示全面的接纳,那么,当事人所有的感受,诸如混乱、反感、恐惧、愤怒、勇敢、热爱、自傲等都会涌上心头。这是一种非积极性的关注,如果治疗师仍能全面接受,而非选择性地接纳,则治疗效果也会展现。
    
     第三个促进人际关系的要素是同情心的了解,就是说,治疗师必须具有一种特殊的感应能力,很准确地感受到当事人的个人经验,并能体会到当事人所表达的内容,只要进行得顺利,治疗师不但能够进入当事人的内心世界,去了解他所要澄清的各项意义,甚至他在下意识里对情况一目了然。就个人所知,这种特殊而主动的聆听是威力最大的一种。
    
     最近以来许许多多的研究都证明,只要各项条件都满足,人格和行为的改变就会产生,从1949年起,这种研究不但在国内存在,而且在国外也有例案。在心理治疗方面有态度上的改变,在学校方面有学习上的改变,而在行为方面也有精神分裂的改变,总而言之,这些案例都证实了改变的成功(欲知其详,请参考1980年出版的拙著)。
    
     实践、理论和研究都在清楚地说明,以人为中心接近法是建立在对人信任的基础上,这大概就是它与我们文化中的许许多多机构根本不同的地方,几乎所有教育、行政、商业、宗教、家庭生活、甚至心理治疗都基于对人的不信任——目标必须制定,因为人无法自定目标。个体人必须有人替他设定目标,否则他会偏离正道!因此,教师、父母、长官都必须发展一套教个人迈向既定目标的方法,诸如考试呀,检查呀,审问呀等等。为什么?因为个体人生来就是罪人,就是坏人,就是懒人,甚至这个个体人,三种人兼而有之!因此,这种人必须不断地受到监视!
    
     以人为中心的接近法与此相反!它主张,在每个生命体内都具有一种实现的倾向——一种生长倾向,一种发展倾向,直到他完全表现自己的才能。这就是人类建设性的本能,它促使我们朝向更复杂而且更完美的方面迈进。
     一、 还有另一个特征
     上述的成长性是经过研究而且经过验证的。最近,我的视野扩大到另一个新的领域,但是还不能作实验性的研究。
     当我作团体的促进员,或者作一个治疗师做得开心的时候,我会发现另一个特征。有时候,我非常接近自己的内在自我,那个直觉性的自我;有时候,我也会接触到自己内在的不可知者;更有时候,我会进入一种另类的意识态来同人交往,就在那个时刻,我恍惚充满了治疗能量。于是我的确觉得会起到到治疗效用。这种经验是无法勉强的,只要放松自己,我就会接近内心的超能,于是我的行径就显得奇怪,也显得冲动,这是我无法用理性来自圆其说的,也是同我的思想过程毫不相干的。然而,这些奇奇怪怪的行径,在其莫名其妙之中,却显得非常正确!在那些时刻,我内在的精神似乎触到了另一个人的内在精神,于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升华了,超脱了,而变成了另一个较大的东西,于是变为了更大的成长,更深的治疗,更多的能量。
    
     这一类的超自然现象与同我一起工作过的团体偶尔发生过,它曾改变了一些人的生活。有位参加我工作坊的学员做过非常雄辩的自述:“我认为,那是一次十分深入精神经验。我感到在团体中的精神合一。我们一起呼吸,一起感受,甚至一起说话。我感到生命的活力贯通了我们大家——而不管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感到它的存在,却并没有感到你与我之间的壁垒分明——它恍惚是一次静坐的经验,我感到我成了意识的中心,然而,那种万物与我为一的特殊经验,却又保存了人与人之间的分离感。”
    
     我承认,这件事同神秘学有些关联。很明显,我们所体验已涉及超越的、不可言传的以及精神性的东西,我不能不相信。我和许多其他人士一样,都曾低估了这种神秘的和精神的侧面。
     在这件事上,我个人的态度同许多思想家和物理化学工业的科学家并无二致(对此问题,请参考卡普拉著《物理之道》,1982年出版)。科学家将他们的学说推向前沿,他们所说的“真实性”并不属于固体,不过是能的振荡而已。他们也开始采用一些什么超波的、无法描述的,以及没有料到的词条,来形容我们以人为中心的心理学家用来形容我们所经历过的现象。
    
     所以说,以人为中心的接近法是用来表述我们行为方式的主要途径,用它来制造个人成长的一种氛围,与其说这是一种技术和方法,倒不如说这是一种理论和哲学。谁若依照这种哲学来生活,他就会增强人们的能量,而且事实证明,它是个人和社会转化的原动力。
    
     一旦以人为中心的生活之道运用到心理治疗上来,它就会引发自我爆炸以及自我发现,结果导致当事人建设性的改变,不但改变他的人格,也会改变他的行为。由于治疗师一直生活在这种建设性的情况之中,他会在改变当事人的过程中变成了当事人的伙伴。我想,下面所述的个案正说明了我的论点。
     二、 珍妮的改变过程
     有时候,只需一次会谈就可以改变治疗师和当事人的关系,而且这一次会谈也足以说明治疗过程的许多方面。我和珍妮的那次会谈就是实例。那次只是半小时的示范演练,是在南非约翰内斯堡进行的,当时有工作坊的600人参加。
    
     原来有好几位自愿做示范表演,第二天早晨在实际进行之前,我的同事单福女士告诉我,珍妮被选为当事人。
    
     珍妮和我在台上面对面地就座,希望台下的都能看到我们的侧影。我们俩都试试话筒,同时也矫正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于是,我向她说,自己需要静一静,来定一定神。我又说,也希望她安静下来,她点头表示同意。我利用这短暂的机会,来忘掉技术性的东西,而关注到珍妮当时的情景,并准备开放地接纳她。
    
     以下是这次访谈的记录,它包括会谈的主题和重点,但也省略了一些重复的回答以及与主题无关的追问等。
     我认为,读者可以先读访谈的全文,注意珍妮同我讲了些什么,而略过我在文内串的讲解。然后,再读一遍,除对话之外,也看看我的讲解。
     卡尔:行,我准备好了。可是,我不知道你想跟我说点什么当然,我俩都 已打过招呼了,随你的便吧,无论你想谈什么,我都愿仔细聆听。
    
     珍妮: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对婚姻和子女的恐惧;第二个,我对个人年龄陡增的恐惧。面对未来,真难应付,我感到诚惶诚恐!
     卡尔:那就是你的两大难题。我不知道,你想先谈哪一个呢?
     珍妮:好吧,还是先谈我的年龄问题。我本是开个头,你则从旁协助,我非常感激!
     卡尔:那你先告诉我一下,你为什么怕老?你老了,又如何?
     珍妮:我感到很恐惧呀!已经是35岁的人啰,很快就要40岁出头了!为什么这样怕,我也难以解释。左思右想,不能解脱,我好想逃之夭夭算了。
     卡尔:看来,你真的怕得要命,那也够你受了。
     珍妮:是的,这教我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卡尔:唔,唔)那是一年半以前的事,啊!两年以前的事了。那时我突然感到,老天爷,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真是倒霉透了!
     卡尔:直到一年半之前,你才有那种强烈的感受。(稍停)有没有什么特殊事故引发了你的不安呢!
     我初步的回应有两个用意:首先我要她感到绝对的安全,来做自我表述;而我这方面则尽量了解她的感受,不提任何带有威胁性的问题。此外,我也没有指出任何具体方向,而且不做任何判断。我让这次访谈完全由她来掌握。
     珍妮已经开始说明了她的问题,也感受到自己恐惧的真实性。她已清楚地表态,如果有任何帮助,那将来自我这方面。
     珍妮:真的,我也想不起来了!啊,我妈死得很早,那年她不过50岁。(卡尔:啊,啊)她还年轻,而且在很多方面显露过才华。我想,这或许有点关系。我也不太清楚。
     卡尔:你好像感到,你妈的早逝,你也可能不久于人世了,(稍停)人生真是苦短啊。
     珍妮已开始拿安全来解释她个人的经验。她虽然还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的意义,但她的下意识已带领她联想到她的早逝。
     我的反应在说明,我已安然进入了她的内心世界,而且比她所描述的更深入了一层。我感受到进入了她的内心世界,已在她的答话“对呀”两字中得到了证实。如果她的答话是“并非如此”我就会马上见风使舵,另找她回答的原意。为了理解她,我毫无个人的成见。
     珍妮:回忆我妈的一生——她虽然有很多才能——但不幸她终究成了苦命人。这世界欠她太多了。我绝不想也落得她的命运,而事实上我也没有。我的生命相当丰富——有欢乐的日子,也有悲伤的岁月。我学到了很多,而且也有很多等着我去学。但是,我实际上感受的,却已是我妈曾经感受过的。
     卡尔:这好象有点戏剧性啊。你可能在恐惧地想:瞧,从前在我妈身上发生的,现在也发生在我身上了!(珍妮,正是!)也许,我也会一事无成吧!
     珍妮:(停了很久)你还有更多的问题要问吗?我想,那样可以帮助你来认识我更多一点。我自己不能提问了——心里七上八下,(卡尔:唔、唔)搞得我心乱如麻了。
     卡尔:你心里七上八下,所以你不知从何(珍妮:说起)也不知在哪里打住。我也不知道,你是要再谈谈你和你妈的关系,或者谈谈你的恐惧什么的。
     有时候,当事人久久不发一言可能效果很好,我安心等待看看下面的结果。
     首先见到的,当事人所表示的,她心想我是权威,我是医师,她要依我行事。
     从我的立场谈,我既不明白表示自己要依照一般医师的规章办事,更不想作个无知的医师。简单地讲,我不想以权威人士自居,换句话说,我要她明白我理解她心中的紊乱,但也不想作任何主动的提示。
     她呢,主动地完成了我的后半句话,这已表明,我们在一起寻求答案。也就是说,我们俩已站在桌子的同一边了,并不像一般医生一样,医生坐里边,而“病人”坐外边。
     珍妮:我现在是,年纪越大,越想结婚,两者之间有无关系,我都一无所知,一方面,我一想到结婚生子,我就感到恐怖之极;另一方面,我又感到自己快老了。
     卡尔:这是对婚姻承诺的恐惧,也是对生儿育女责任的恐惧,这些事使你的恐惧感不断增长、扩大。
     珍妮:正是。其实,对承诺我并无恐惧。举例来说,对工作,对朋友,对所做的事情,我都一无所惧,只有对婚姻,我真怕的(要死)!
     卡尔:因此,不能说你是个不负责的人,(珍妮:当然不是!)你对工作负责,你对朋友负责。只是对婚姻这件事,你怕的要死。
     一段长时间的无言导致了珍妮对婚姻的恐惧的自述。
     当事人不断地对自己感受的对象加以分析、加以区别……连当事人对自己的经验和与此经验的关系也加以分析了(见拙著,1956年,216页)在这里,珍妮很明显地承认了我的主张——她不是对一切事情不负责任,只是,对某种特定的事情怕负责任而已。
     到此为止,在有关追寻认识自己这件事上,我们绝对地成了伙伴,因此我们的讲述才显得彼此互通。
     珍妮:(在久久无言之后)你要往下讲吗?
     卡尔:但愿我能帮你从千头万绪之中理出一点头绪来那就太好了。
     珍妮:唔!(稍停)我现在真的无法想起来了,否则,我就能开出一张清单来(稍停)。我的问题可能是——对艺术有所爱好,是吗?或者,我对音乐和跳舞有所偏爱。也许我想将自己的余生投入音乐和跳舞哩!只可惜,今天的社会不让我这样做,我得符合社会的要求嘛!这并非说我有什么后悔,只是说,我若有所失,因为我真的想做点什么,只是不知道怎样去做!这是否与我刚才要表达的有关?是的,我已经老了!总是绕着圈子走,总是想走回头路。
     卡尔:所以说,你在告诉我,本来你也有个人生的目标,你也真想做写自己想做的事情——(珍妮:唉,是呀)你想献身于音乐和跳舞,只 可惜社会阻碍了你那样做。本来嘛,你只想将自己整个地投入,全心全意地致力于音乐世界。
     珍妮:正是如此!
     在珍妮探索自我的过程中,她将自己的责任推到我身上来,我并未接受,只真实地表白了我的感受而已。
     此后,她再接再厉,挑起了当事人在访谈中的主动性,那段久久的无言导致了她对婚姻观的看法,这个表述又导致了她对自我形象的肯定。她对自己还不能完全信任,但对爱好艺术这件事,她显得非常肯定而积极。
     我的回应让她注意到自己的目标,而且加以正面的对待。我给当事人高举一面镜子,让他照见了自己。
     经治疗程序来看,珍妮清楚地察觉到她以前没有察觉到的一些感觉,可以说她已经豁然开朗了(参看拙著1959年,216页)。
     珍妮:一年半以来,我所经历的都显得奇奇怪怪,然而整个情况又显得生机勃勃。有人告诉我,年纪大了,人就变得更有耐性,对别人也能容忍。其实,我对这个世界也一无所求,但在最近我感到自己出了问题,可是又不知道怎样去应付这些问题。
     卡尔:你是说,一年半以来,事事都不如人意,而你又不知怎样适应——不但时刻如此,而且事事如此。(珍妮:是啊!)但是,你又感到生命的活力,你又觉得生命的意义。因此,在你内心深处,你又不免自问:“我将何去何从呢?”
     珍妮:卡尔博士,我能提一个问题吗?在婚姻和年龄之间有没有相关性?
     卡尔:有呀!在我看来,你将这两个问题放在一起来谈,你对这两件事都有恐惧感,你对婚姻和生儿育女都赶到恐惧,这个恐惧几乎变成了一个包袱。此外,你又说,你知道自己梦寐以求的承诺,却无法实现这个承诺。
     珍妮对自己所遭遇的人生问题,既感无奈,又感无助。因此,她顺着一般人的模式,想在权威人士那里找到答案。
     在对话中,她将两个不同的案情放在一起讨论;我呢,只点出了她个人的感受及其意义,并没有明确地给予答案。我认为,最好的答案应该由当事人自己找到,而珍妮所讲的正是她所求的答案。
     珍妮:咳,承诺,并不是什么奉献,它绝对同奉献无关。我只是怕被暗算而已。其实,我现在就被自己的年龄暗算了。
     卡尔:你感到被暗算了,被自己的年龄暗算,又被对婚姻的恐惧暗算,(稍停)因此感到人生没有希望的的无奈。
     有趣的是,她一直在寻找恰当的词案来表述自己的心境。她先后用了“恐惧”、“惶恐”、“富有活力的感觉”,现在又用了“暗算”。这些词无非是当事人用来描述她自己感受到的更为切合实际的心境。
     我现在感到在她内心世界里更能行走自如了。纵然她还没有完全掌握用词的技巧,我仍然相当满意了。
     珍妮:是的,(稍停)我还是继续讲吧。(卡尔:好)你可知道,这些事我放在心里好久了。(稍停)我总不能跑到办公室里,公开地向人说:“救救我吧,我今年已经35岁了!我干些什么才好呢?”我又不是那种人嘛!其实,只要我高兴,穿一件短衣,梳两条辫子,那又何不可。我所顾虑的是怕被暗算了。
     卡尔:你现有的恐惧并不阻挡在世间的任何行动。你的生活也毫无问题。然而,你的内心仍感到恐惧,你怕被人暗算了,这才是你真正的恐惧,而且的来自多方面的。
     这里我有所失误。这时她已感受自己所经历的同外界所给予的并不一致,我对此没有作出反应。另一个疏失,我忽略了当事人所提到的一些小事,诸如短裙子小辫子之类,都具有一些积极意义。然而,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机会还会再来,且看下面分解。
     珍妮:人们对我说:“珍妮,你还是年轻不减,春风得意嘛”他们却看不见我内心的感受!
     卡尔:不错,外人看见的是你的年华,是你的 风采,他们没有看到你的内心,珍妮的内心世界却大不相同!
     珍妮:(久久无言------然后耳语)你要让我讲点别的什么?(卡尔和听众都发出笑声)我紧张的要命,好象走进了地狱!
     卡尔:你有的是时间,别瞎紧张,因为我感到已经同那个受惊的小姑娘珍妮很熟悉了。
     珍妮:你是说,我讲的越多,我就越能帮助你了解我,对吗?
     卡尔:是的,你会通过我更了解你自己。
     珍妮:这也许彼此相关,而且可能对你有帮助,从前,我也曾做过业余的戏剧演员,我最爱扮演的是顽皮的小姑娘。儿时我想摆脱什么人或摆脱什么事,我就想扮演一下顽皮的小姑娘。
     卡尔:演这个角色,你很在行!(珍妮笑了)在许多场合你都爱扮演这个角色!(珍妮:它管用嘛!)它很管用。那个顽皮的小丫头能从任何情况中摆脱出来。你还说,你想帮助我。其实,我们所做的倒是想帮助你。(珍妮:多谢你),(稍停)因为——我觉得,你所讲的东西,对我一带内好处也没有。倒是,你告诉我们的那些事可能教你更能了解你自己,更你认识你自己。
     在这里,珍妮对她的“关系论”作了最明确的说明,她丢给我有关她的许多资讯,希望我这个专家用来帮助她。我却希望改变她的做法,让她自己负责,但效果并不明确。我想,她并未了解我说话的用意,因此她才说了“谢谢你”因为她仍旧希望我做个主动的助手。
     那个顽皮的小姑娘对解决她的问题有没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但是,我深信不疑,她的无意识之心会起到作用,从而引导我们找到她恐惧的根源。
     珍妮:这个问题,我也同一位有过这类经验的人讨论过。她对戏剧影响个人的事情知道得不少,她自己也曾有过这类的感受。她说:“你要了解,说来也很奇怪,我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人,不但需要时间,而且需要一两个朋友的支持。”我想最重要的是,(稍停)你所联系 的人,一定要能够信任,一定要具有信心,而且他也有时间来帮助你。这样的人,也实在难找。
     卡尔:你所要找的,就是一个真正有能力帮助你摆脱困境的人,这样你能同他一直走过这段痛苦的日子。
     珍妮:唔,这段被暗算的日子。(苦)是的,我实在不知道怎样应付,真的不知道。
     卡尔:你感到,这真的不容易承担。
     珍妮:也罢,这已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从清早起来,到晚间上床,都没有变化。当然,我也不会向大家公开这些事,我想不要增加别人的过分反应。如果真能找到一位与你同舟共济的伙伴,听听你是怎样走过来的,那算是件重要的事情呢。
     卡尔:所以,你真的在找一个人,一个你需要的人,一个你向往的人,一个你信赖的人。
     她所描绘的类型,既能执中,又能理解,既能关爱,又能信任,这就是人人都渴望的,也是治疗型的典范。它说明了另一个基本信念:“当事人的选择最好。”
     珍妮:我也自己来试试看,可是感到力不从心。(卡尔:对的。)如果有个人能推我一把且对我说:“我知道你,你一定能,你会做到,而且你已经开始做了。”那就是——
     卡尔:那就是真的帮助。
     珍妮:只有一个人能相信我。
     卡尔:那个人会向你说:“不错,你能做到——你真的不错,你会干得很好。”可是,这些话你自己又说不出口来。
     珍妮:说不出来。我也试过,想更积极一点,甚至想自嘲一番。可是,我又怕得要死。我只是向后退,我不敢往前冲!(久久无言)我想将它推到一边,我想将它冲洗干净,我想将它全擦掉,我甚至不要再去想它,连这一点,我也无法办到。(稍停)用比喻来讲,我恍惚走进了黑暗,而且是从光明里走进了黑暗。(卡尔:啊。)你可理解了我的意思?(卡尔:是的,我理解的!)为什么?我又开始恐惧了。
     卡尔:风险很大嘛,从光明世界堕入黑暗之乡,堕入不可知之乡。(珍妮:还是。)这样的情境,真是吓人。
     珍妮:我已经无话想说了,当然除了我怎样克服它之外。有时候,我又觉得这是个非常孤独的问题。我也知道,别人也碰到过这种问题。但也有人未曾遇到过。他们也许会想:大惊小怪,那有什么了不起?有时候,我也异想天开地自嘲:何不在报纸上登一则广告。很难说,(自嘲)你会收到怎样的回应?(稍停)说穿了,也不过是个笑话,我不过想逗人一笑而已。
     卡尔:可是,你最大的愿望不是找个知心人吗?希望他从天而降,能坚定你的信心,并能帮助你脱离苦海。
     珍妮:对呀,我虽然也作祷告——我对宗教也有自己的感受——我一直相信精神的发展,也许这就是我的屏障,我也不清楚,当然,这是我心中的一个结,也是我心理发展的一部分。可是我觉得这还不够,我必须有个真实的接触,(稍停)一个同我直接交往的人。
     经过这段交谈,她感觉到无助感的深层面,她根本没有应付恐惧的能力,她想建立同另一个关系的渴望,她深信援助必须来自外在。她强作欢笑,只是用来隐藏自己的痛苦。
     心连心地,我伴着她走了这一段崎岖的路。她用了光明进入黑暗的比喻,我也给了她一点启发的曙光。我下面的回就就说明了其中的道理。
     卡尔:一个你能直接交往的人,我猜想——这也有点莫名其妙的意思——但我仍要说,在你那些朋友之中,也可能包括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姑娘,当然我不知道,这对你有没有任何意义。我倒想,那个蹦蹦跳跳的顽皮小姑娘若能伴随你一起从光明走入黑暗——啊,这种想法可能对你毫无意义。
     珍妮:有些莫名其妙,你能否替我解释清楚一点?
     卡尔:很简单,或许你最好的朋友就是你自己,她隐藏在你的心底,她就是那个怕得要死的小姑娘,她就是那个顽皮捣蛋的小姑娘,她就是那个隐藏不露的真你!
     珍妮:(稍停)老实讲,我必须承认你所讲的。回想起来,我已经失去这个顽皮的小姑娘很久很久了!事实上,过去一年半之中,那个顽皮小姑娘已经无影无踪了。
     这是一种直觉反应,我学会了怎样信赖。在我内心形成了一种自然的表达,它教我非那样说不可。我教它自自然然地升阶,从她的无言以对,到她的不知所措,我都认为,可能毫不相干,甚至毫无可助。但是,从她的回应显示,我的直觉已经触及了她的内心深处。
     我非常看重这一类的直觉反应。它并不经常出现(在录音带里出现,这还是第一次),但它在治疗过程中会起到提升的作用在直觉的那一刻,我大概至少进入了另类意识状态,已经走进了当事人的内心世界,而且已经完全体察了那个世界的局面。我的无意识智慧接掌了一切。这时,我所知道的比我在常态心理进所知道的更多。这时,我的回应不必由我思考,一切都自然浮现,都是我无意识对当事人内心世界的体会。
     卡尔:已经无影无踪了!哈,哈,哈哈(笑声),我错得也不算离谱呀。也许,你不妨找找她看(笑声)!
     珍妮:你要不要她的电话号码(笑声)?
     卡尔:要呀!(笑声)我猜想,她一定很开心,不再害怕什么了。她显得比较活泼(笑声)。
     珍妮:你说,虽然我老了,还可能作个淘气姑娘?
     卡尔:那,我也不知道。——我今年不过80岁,我自认还是一个淘气的男娃娃(哄堂大笑,有人拍手)。
     珍妮:(也笑了)我不作任何评论!(稍停)那会教我改变自己的婚姻观吗?
     卡尔:我认为,这是你扪心自问的一个好题目,很在意思。你认为,如果你成了更好的朋友来对待你内心的那个小姑娘,这样你对结婚的压力会相对减轻?她和你已经一年半不见了,我感到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
     珍妮:你讲得好准呀!真是一针见血,还有——
     很显然,我们之间的关系已变得轻松愉快了,我们的追求是结伴同行的。我们面对的是严肃的事,我们所存的是愉快的心。我们的关系既开放又信任了。
     珍妮已经认识到,她一直在不论自己的一个重要部分,那就是她自己,而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实。
     我对自己的回应也感到满意。这些回应都自自然然,而且轻轻松松,但在内容方面却又十分严肅。
     卡尔:哦,抱歉,再过几分钟,我们对谈就要结束了。
     珍妮:行!我的时间表总是快了15分钟,因为我总迟到(笑声)。
     卡尔:你也老了15分钟(大笑)?
     珍妮:(笑着看表)等我来看看,10点差_
     卡尔:好,就此结束吧,行吗?
     珍妮:行!你帮助我太大了!我非常非常感谢你!
     结束未免显得突然了一点,可是时间已到,我们只能草草收场。她能处之泰然,而且谈笑自如,这表明她已经不是垂头丧气了。此外,正好时间已到,访谈必须停止。
     三、总结访谈的特色
     这次访谈有许多特色,既属于我们以人为中心的心理治疗范围,也属于任何其它服务行业的领域。因此,我在这里作一个提纲挈领的总结:
     (1)凡是从她经验中找到的任何感受、任何想法、任何方向的改变,任何行为的意义,我们都要不作任何判断的接纳。我认为,这种接纳是全面的,但也有例外,值得大家注意。她对我表示依赖,她想依靠我的权威来替她找答案,我接纳了她的愿望。请注意,我所接纳的是她依赖我的愿望,这并非表示,我会依着她的愿望来处理问题。由于我知道自己的立场,我就更容易接纳她对我的依靠。我也知道,我不会成为她的权威偶像,虽然在她心目中是这样看待我的。
     在其一点上,我的接纳并不完整。实际上,她曾说:“我要多讲一点来协助你完成你的工作。”为了完全接纳她与我之间的关系。我原想改变一下她对我的印象,但是徒劳无功。我曾向她说:“我们要做的是帮助你,而不是让你来帮助我”。对此,她毫无理会,也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2)深深地了解她的感受,同情地体会她个人的意念,而且提供她自我表述的机会。我已成功地进到了她的内心深处,她已逐渐地表露了她内心的隐情,我们之间已能直来直去了。
     这种敏感的神入让我攒进了她久已丢失了的那个部分,教她接触,这种富有神秘感的互通款曲,正是彼此神交的另类意识心态。
     (3)在寻找她自己时有一种伙伴同行的感觉。我相信,当事人都有自知之明,我不想作她的向导,即便在那段痛苦的崎岖之路,我也仅仅是个与之同行的伙伴(当然,她的自知之明隐藏在她的心底,但确实是存在的)。在理解上,我既不敢超前,也不能落后太远,否则她会感到孤独害怕。因此,有时候我故意走慢一步,有时候我又超前一步,以让我的直觉给她一些指引。
     (4)信赖“生命体的智慧”会带领我们接近她问题的焦点。在整个访谈中,我一直存着完全的依赖去面对让她沮丧的焦点。虽然我是个很精明的临床心理医师,我也难以想到,多少年之前,她母亲的早逝,她对艺术的爱好,竟同她解决内心的恐惧息息相关。由于具有这个信赖之心,她的生命体,或者说她的无意识之心——随便你怎么称呼它——竟能带领她接近了解问题的关键。
     因此,作为一名心理治疗师,我要求自己的当事人尽可能地按照自己的行径,按照自己的步骤,去解决自己的困难。
     (5)要完完全全地帮助当事人体验到她的感觉。最好的例子就是她相当完全地体会到自己的“无助”和自己感受到“暗算”。一旦这种强烈的痛苦感受在其深度和广度都达到极点,当事人就会设法点破。在其改变的过程中,这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值得注意的是,当她颇具信心地说“你真是一针见血”这句话时,当事人必定感觉到一种什么力量帮助了她,但她又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出来。没关系,感觉到了就行,治疗师是不会在意的(当然在这个案例中,她却亲自在第二天表明了)。
     将这些特色指点出来,其用意在于告诉大家,以当事人为中心的治疗法能够导致一种微妙的过程,它具有一种生命体的活力。如果要求这种过程发生预期的效果,治疗师必须心存理解、为人关爱,这是非常重要的条件。当然,最关键事项之发生,还在于当事人的感受和经验。
     四、珍妮的结局
     访谈之后,她向在场的观众讲述了自己的经验。珍妮说:“我真的感到奇怪,一方面我很紧张,另一方面我又感到很刺激。我想,我已找到了答案,感谢卡尔博士。”如果没有第二天的交谈,这些话就可能当成客气话来看了。
     第二天早晨,珍妮来看我。她说,昨天有关那个顽皮小姑娘的讨论让她作了进一步的反思和探索。她承认,那个顽皮的小姑娘失踪了,连她其他部分的自我也在那1年半之中不见了。“我得承认,为了解这个完整的人生,你必须找回我失落的那些部分。”她又说,对个人来说,这次访谈所给予的是一次“脱胎换骨,震撼灵魂”的经验。访谈启动了她的心灵之旅,她仍旧继续着她人生的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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